沐安风

玉汝于成(一)

 “师父......走了。”

程潜听见这句话,猛地睁开眼,只见天地灰茫茫一片,鹅毛般的雪花仿佛掷地有声,这其中渐行渐远的人影似乎要被这一片灰败吞没了。

“师父,别走,师父,等等我。”程潜撕心裂肺地挽留韩木椿置若罔闻,兀自向那更远更荒芜处走着,留给程潜一个单薄且孤独的背影。程潜快步追上,想着哪怕拽住师父一片衣角也是好的,可他怎么也跑不快,总是与韩木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追着追着,程潜看见韩木椿径自往悬崖边走去,他想叫住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风雪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程潜见韩木椿走到崖边停下,顿时松了口气,奋力挣扎到他身边,刚想牵起他的手,就像韩木椿每次牵起他的手那样,韩木椿却纵身跳入万丈深渊中。程潜惊恐地想拉一把,不想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急坠带来的绝望感惊醒了睡梦中的程潜,他猛地坐了起来,有那么一时半刻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等目光逐渐聚焦,灵台逐渐清明,他才想起来,这是在青龙岛,他们的师父就像梦中那样,早已在他面前魂归天地,前不久的讲经堂上,他们又成了青龙岛最大的笑柄。

程潜长舒一口气,不知是对刚才种种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的释然,还是对这物是人非的怅然。

自从程潜没日没夜的努力提升修为,他对自己的心神控制得越发自如。这种让他分不出虚实的梦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程潜被这过于真实的梦境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连枕头都湿了一片。

静静地坐了一会,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算消退,程潜却开始感觉阵阵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打了个激灵,钻回被子里,把被子边往身下压了压,活活把自己裹成一条大肉虫子。

然而后半夜程潜睡得并不踏实,游走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四肢开始隐隐酸痛,头也越来越沉。就这样一直折腾到次日天光渐亮,迷迷糊糊的时候,程潜隐约听见他的房门被打开,有人悄悄溜了进来,他本能想提剑,却发现自己稍稍一动,浑身仿佛数以千计的细针扎过。

“小......小师兄?”来人经过程潜床前时惊讶的叫出了声,程潜听出是韩渊便放下了自己的戒备,专心调息来减缓身上的疼痛。私闯民宅的韩渊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这每日雷打不动地披星戴月的三师兄今日竟日上三竿还幽会周公实在少见。不过在韩渊看到程潜双颊通红,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的时候,他的惊讶全被淹没在了一片恐慌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去叫人了。

片刻后,一只的手覆在了程潜的额头上,程潜闻到那股熟悉的兰花香,以前总是嫌弃刺鼻,现在闻起来倒是有了安神的感觉。

“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严争鸣蹙着眉,言语中带着十分的关切与焦虑,听得程潜心头一软,随后,一块浸了凉水的手绢轻轻盖在了他的额头上,身上的火似乎被浇灭了一半,困意汹涌而来,程潜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

“臭小子,跟你说过练功要循序渐进,总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全门派就你最刻苦,就你最上进是吧!”严争鸣说着,粗鲁地把被子给程潜拉好。

“大师兄你别说,还真是。”站在一旁端着水盆的李筠说道。

严争鸣给了他一记眼刀,不理这碎嘴了,转头看向蹲在墙角的韩渊问:“你今天来程潜的屋子里做什么?他可是从早到晚不着屋的,你别跟我说你找他来切磋剑法的。”

韩渊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善终了,把头埋进臂弯里,半天吭哧不出一句话。

严争鸣看着他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心里猜出了个大概。他抚了抚有些坐皱的下摆,漫不经心地说道:“藏什么了?拿出来吧。”

韩渊急得快哭了,一步一挪地蹭到一个一人高的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的东西因为太满在不停地往外掉。

严争鸣和李筠错愕半晌,韩渊可能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把自己的师兄们镇住。最后还是李筠先艰难发声:“小渊,你......你是耗子精转世吗?不是,耗子都没你能屯东西吧,你想干什么?”

韩渊带着哭腔,梨花带雨地说:“我也不想,这水坑现在太霸道了,不给她吃的她抢,抢不着她就变成鸟啄人,跟她讲道理,她又装听不懂人话。这丫头对小潜还算忌惮,我只能把东西先藏在他这里。”

听了这一番哭诉,李筠笑得前仰后合,严争鸣从还在崩塌的心智中努力保持着掌门应有的形象,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记得这前前后后你欠我四百六十七遍经没抄,见你这么可怜,今天给你凑个整,不多不少五百遍。抄不完这一柜子的东西我全扔进水坑肚子里。”

“大师兄,我......”

“别磨叽了,你再多说一句,大师兄现在就把东西分赃你信不信。赶快去抄经练功去。”李筠及时止住了韩渊的话头,韩渊把自己的冤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憋屈地跑了出去。

严争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道应该先对韩渊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还是应该先对门派上上下下还这么鸡飞狗跳惆怅一番,总之是深切地感受了一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李筠很有眼力见地说:“师兄,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小潜。”

严争鸣无力地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我来看着他就行。”

李筠也不再争抢,放下水盆往外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严争鸣说:“对了,李筠,你待会儿去向岛主讨些药来,记得躲着点人。”李筠点了点头便走出去了。

严争鸣转头看向程潜,程潜的脸色要比他们刚来时好很多,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了。严争鸣拿下他的手绢,在清水里面又浸了浸,又轻轻放回他的额上。

严争鸣每次一看见程潜心中总是没来由的难受,他曾经反复跟程潜说过,天塌下来,有他这掌门顶着,再不济还有李筠,连韩渊也不比他大上一些,可这个小不点儿就是一意孤行,甚至变本加厉,现在他拿出掌门身份做要挟也无济于事了。

“我这掌门在你眼里是有多靠不住?”严争鸣自言自语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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