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二）
程潜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他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想象中的酸痛与晕眩并没有出现，相反地程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血脉通畅，周身轻盈，仿佛这一觉有了伐骨洗髓的效果。
“修为提升了吗？”程潜想着，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屏息凝神，探视自己內府。只见内府被一层光包裹住，光华流转，元神端坐其中。光并不刺眼，带着一种特有的温润与柔和，却又似铜墙铁壁，任何事物都休想刺破这一处的平静。
程潜慢慢睁开眼睛，长长的松了口气。
随后，程潜瞥见桌上那还冒着氤氲水汽的茶水，突然想起自己昏睡的时候身边好像一直有人守着，想是这人刚刚离开不久，连茶还没凉。
就在程潜对着那茶杯发呆的时候，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雪青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看见坐在那里的程潜，兴奋地说道：“三师叔你终于醒了。”
“嗯，我现在没事了，劳烦雪青哥照顾我一天。”
“三师叔误会了，是掌门一直在照顾你，他刚刚说要出去一趟，就让我来了。”雪青说着，把水盆放在了桌子上，走到程潜面前，把手放在程潜额上摸了摸，确定他真没事了，才算真的放下心来。他这三师叔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唬人，似乎泰山崩于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土堆塌了而已。”
雪青拿过程潜的外袍，边替程潜穿衣边问道：“三师叔怎么这次病的这么突然？”
“醒来发现自己修为有所进益，想来应该是修为提升的时候本体虚弱，脏东西乘虚而入。”程潜穿戴整齐后，边束发边想：这梦魇真会往人软肋上戳。
程潜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雪青：“掌门有和你说他去哪里了么？”
“没有，掌门只是让我把您看住，让您醒了之后在房间里等他。”
“好，那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
程潜看见雪青面露难色，轻笑了一声说：“放心，我安安静静在屋里调息，绝对不出去。”
程潜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了，雪青觉得他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于是一步三挪的走了出去。出了房门转身找一个角落里继续完成盯梢任务。
程潜果然一直没有出来，专心致志的在屋里调息着。修为刚刚提升，还需要试探与磨合才能自如收放，此时若强行耗神闹不好会反噬，强硬如程潜也深谙此中道理，不敢冒进。
直到月挂中天，严争鸣才拎着个大食盒，迈着四方步进来，一进院子就看见蹲在墙角的雪青，后者一看见姗姗来迟的掌门激动地站起来，没意识到自己的腿早就麻了，还没直起来的身子又原封不动的缩了回去。严争鸣赶忙上前把他扶起来，疑惑地问：“你在这里干嘛呢？”
“掌门不是说让我看着点儿三师叔吗，我在这里看着呢。”
严争鸣听后哭笑不得，问道：“他把你赶出来了？”
“三师叔说他要调息，本来我也不应该在里面呆着的。”雪青边说，边动了动毫无知觉的腿。
“那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去看看他。”说着，严争鸣搀着雪青往院门口走去。
雪青有些过意不去，挣开扶着他的手说：“没事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掌门去看三师叔就好。”严争鸣看他一瘸一拐也能勉强移动，也不再坚持，看着雪青拐出视线之外就转身进了屋子。
严争鸣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轻轻地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看见程潜盘腿坐在床上养神没敢惊动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食盒，在一盘盘地在桌上铺开。
程潜闻到味道，缓缓睁开眼，看见过于琳琅的桌子，又看了看眼中充满期冀的大师兄，难得糊涂了一把。
严争鸣看着一脸茫然的程潜，没好气地说道：“别愣着了，快过来吃点东西吧。你白天都烫成一个火球了你知道吗，你以后再敢这么不要命我就搬过来日日夜夜地看着你。”
程潜在滔滔不绝的责备声中坐到了桌边，他垂下眼，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却没有什么胃口。他垂着眼皮，低声说道：“师兄，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师父了，他......”程潜微妙地一顿，严争鸣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接着他就听程潜说道：“他又在我面前死了一次。”
严争鸣感觉自己被提起的心狠狠的下坠，不知要坠到什么地方。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良久，他才哑着嗓子说出了两个字：“小潜......”
“后来我想了想，真正的不世出大能，内外都应是坚不可摧的。”程潜打断他说“所以修行之人不光要锻体还要锻精神，更不用说我这个修心道的。软肋反复敲打，总会有一天成为支撑我的支柱。也真是辛苦师父了，死了还要回来托梦给我、助我修行。”程潜艰难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心中的苦涩却欲盖弥彰地流露了出来。
严争鸣觉得一切言语上的安慰都太过苍白，他俯身向前，轻轻抱住眼神有些迷离的程潜，安抚性地在他背上拍了拍。韩木椿是一块扶摇派上下的逆鳞，但对于程潜来说是长在心上、拔不掉的刺。这根刺最后能不能消融在血肉里就不是他这个掌门说了算的。
“吃点东西吧，你脸色还不是很好。”严争鸣放开程潜，把一碗鱼汤端到程潜面前。程潜看着这碗汤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他明显可以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腥气扑面而来，仿佛这鱼放回水里还能挣扎一下。
程潜的脸色明显由黄转绿，他抬眼看向严争鸣，问道：“这是你做的？”
严大掌门重重地点了点头。为了在程潜心里树立一个“靠得住”的掌门形象，他又是让韩渊去抓鱼，又是让李筠谱菜谱。掌勺的严掌门却因为鱼乱扑腾溅了自己一身水，最后气急败坏地连鱼带水一股脑扔进锅里，配料一通乱放，把鱼做熟已经让严争鸣很有成就感了。
程潜把碗推到一边说：“师兄要清理门户可以直说。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不好喝吗？我给水坑尝的时候我看她倒是挺喜欢的。”说着，严争鸣端起碗小抿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部开始翻江倒海。他扔下碗，痛苦万分地感慨：“妖族真是生冷不忌。”
程潜看着严争鸣，一直有些阴霾的脸总算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严争鸣树立形象失败，索性破罐破摔，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说：“其他菜你放心吃，一个都不是我做的。”
“我没胃口，出去练剑了。”程潜起身就要拿放在床上的木剑。
严争鸣眼疾手快地抢先把剑拿走：“程潜，你不要命了吗？今天晚上哪里都不许去，我在这里帮你调息。明天接着帮我理剑谱，昨天我发现剑谱有几处默的有问题。”
程潜打算去抢他手里的剑，严大掌门开始十八般武艺地耍赖泼皮，抱着剑在床上就地十八滚，滚到床里侧背对着程潜瓮声瓮气地说：“要么睡觉，要么调息，你自己选。”
程潜有时候总是在想，这么莫名其妙的掌门把这门派生生给撑了起来是承了多大的祖荫。他无奈地一挥手灭掉了蜡烛，也翻身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严争鸣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那个，还没有更衣呢。”
程潜转过身把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搭在了严争鸣身上以免他又要作半天的妖，然后带着些许疲惫地鼻音说：“不碍的，我已经三五天没更衣了，不会嫌你的。”
听了这话，严争鸣身体一僵，从后背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咬牙切齿地说：“程潜，你给我等着。”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程潜翘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伎俩得逞的坏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