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安风

【如椿】

蒋鹏是个扶摇派的挂名弟子,平日里也鲜少在门派里晃悠。童如对这个大弟子管教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俩人唯一的羁绊已故,一根若隐若现的线摇摇欲坠地拴在两个人中间。

但是最近韩木椿发现,蒋鹏往来门派异常频繁起来。

“师兄来啦。”韩木椿正在树上躲阴凉,对从树下匆匆而过的蒋鹏打了声招呼。

蒋鹏也不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又来找师父啊?他闭关了,也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然你先在这里住下吧,等他出来我带你去见他。”

蒋鹏脚步一顿,这才抬眼看向树上那个他并不是很熟的师弟。只见他骑在一根细枝上,双手交叠撑在身前,坠下来的双腿轻轻摇晃着,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蒋鹏一笑:“前辈不在,你可是上蹿下跳、满山撒欢儿也没人管了。”

童如一闭关,韩木椿已经好久没能跟活物说话了,现在看蒋鹏有意跟他闲扯几句,立马三两下跳下来,边向蒋鹏走去边说:“师兄,我这也是偷得半日闲,师父他老人家太狠了,每天只有完成他布置的功课,我那院子的禁制才能解开。今天那禁制符咒一直没有反应,我这才能溜出来......你不会在师父面前参我一本吧。”

“你放心,我还没这闲心思。”蒋鹏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前辈闭关有多久了?”

“有小半个月了吧,就是你上次走后不久的事。这次闭关闹得动静可真大,刚开始的几天,飘在山顶上的云浓得仿佛永远不会散开一样。”说着,韩木椿抬头往山上望去,仿佛穿过那一片郁郁葱葱,看着那如磐石一般的背影。

蒋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叹道:“看来前辈这次是有大进境了,飞升只是时间问题。”

韩木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对蒋鹏说:“我想师父应该也快出来了,我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暂且住下。”话音刚落,只见韩木椿身后的锄头飘飘悠悠地升到了半空。

“没想到平时你这么消极怠工,倒是这么快就学会御物了。”蒋鹏口气听起来轻松,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是极其微妙,看起来面部肌肉僵作一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甘。

“哈哈,只是觉得好奇就试了试。现在还在边飞边啃泥的阶段。”说着,韩木椿就要侧坐上去。

“不麻烦了,改日再来。”说完,蒋鹏转身就向山下走去。

韩木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仿佛在蒋鹏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黑气,那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黑气。

搭在锄头上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去,韩木椿心中隐隐升腾上来了一阵不安。

童如果然没两天就出来,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那不安分的便宜徒弟。不出他所料,韩木椿果然没在他的院子里好好待着,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前辈。”童如身后突然有人出了声。

童如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跟我来吧。”

韩木椿把酒坛子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童如和蒋鹏并肩走着。及至山门口,二人还交谈了两句,说罢,蒋鹏一躬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蒋鹏走了,童如却没有挪动半步,他出神地望着蒋鹏离开的方向。直到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踏草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百转的心绪也随着这个声音一点点的平静下来。

“师父,你想什么呢?”韩木椿问道。

“我在想,贪嗔痴的本源是不是都是求而不得的走火入魔。”

“师兄他.....是不是练了什么邪魔外道?”韩木椿担忧地锁着眉头,盯着空无一人的下山路。

童如诧异地转头看向韩木椿,他一直以为这小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上山之前读得圣贤书又塞回给了先生,在山上混过一日是一日,没有想到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这样想着便开始隐隐地担心:“蒋鹏资质平平,大道三千,他当然是想走一条看起来好走的。不过,小椿啊,虽然你天资聪颖,为师也要多嘴嘱咐你一句,慧极必伤。”

韩木椿耸了耸肩,童如的苦心他不是不明白,于是从善如流地换回他惯常吊儿郎当的模样,举起手中的酒坛,冲着童如笑出满脸褶子说:“师父,我今天特意挖了一坛百花酒出来,还在冰河水里面镇了镇,眼看夏至了,给您消消暑气。”

童如看着他一脸的笑容可掬,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多心了,只要让韩木椿一直在自己身边,难道还不能护了他的周全?

但终归还是没能护得周全。

忘忧谷中,送走了过来挖坟的程潜之后,二人相对无言。程潜的一问:“师祖,您当年真的去过三生秘境吗?”让他们陷入了十分尴尬的沉默中。

正在受刑的童如本想随便找个话题打破这种诡异的宁静,却被韩木椿抢了先。

他低下头,莞尔一笑:“世人皆道你是北冥君,惧你畏你,但我却觉得师父你这头衔挂得有些重了。要是北冥君都像你这般柔软,怕是人们要争先恐后地把北冥君往神龛上供着。”

“柔软?”童如苦笑一声,“业障造多了,总会被人套上青面獠牙的面罩。谁会在乎一个怪物的心是硬的还是软的。”

“我会啊。”韩木椿笑看着童如,这笑里没有了故作姿态,满满的都是自然而真诚的温柔。

那年夏至前,俩人在一棵大树下坐着,童如小抿了一口酒,清淡的酒气里混有温润的花香,流转于齿列间,又回荡于胸腔中,格外沁人心脾。

童如看着这漫山遍野花花草草问道:“小椿,你要是能把收拾这一山的花草的精力,分出三分在修炼上,肯定不会是这种稀松平常的样子。你引气入体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去过经楼吗?”

“去经楼干什么?那些古董佶屈聱牙的,避之唯恐及。”

“所以,这就是经楼方圆一公里杂草高得像遭瘟一样,你也视若无睹,不闻不问的原因?”

韩木椿不好意思的挠一挠头:“师父您都看出来啦。”

童如瞥了他一眼:“修道就真的对你一点都没有吸引力吗?”

“埋下一颗种子,我可以盼着明年破土的幼苗,待放的花苞,可是大道茫茫,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盼不到。”

“可是年复一年,花谢花开,叶生叶落,都是轮回往复,岂不没有意思。”

“要说有意思,要数那死活不开花、不生叶的。”许是酒意上了头,韩木椿贴近了童如耳语道:“师父,您这老铁树赏赏脸,也给我开个花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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